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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加佛】凝滞

  




Summary:

“你还带着你那老得像古董一样的眼镜啊,哦,不,已经变成老古董了吧。”

“我希望你还是认真点寻找物资,不然等回到了地下城,你只能吃蚯蚓饼干过日子了。”

“好吧。那我们来看看谁找的多。”

     加利福尼亚与佛罗里达进行了一场带着玩闹性质的冒险。


Notes:

加利福尼亚——Mercedes Kasagolden(梅赛德斯·卡萨高登)

佛罗里达——Theodore Miami(西奥多·迈阿密)




一声闷哼,加利福尼亚撞开摇摇欲坠的木门,她摘下头盔,关闭氧气泵和加热带,内置氧气储存还有五小时供应,足够了,但是几百年的生存本能使她下意识地能省则省,稀薄而冰冷的空气钻进她的鼻腔,她慢慢走进室内,维持着持续而平静的呼吸。

“报告方位。”加利福尼亚开启通讯频道,在一阵浅浅的电流声后,佛罗里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用,我已经看到你了。我就在你西南方向五十米。”

加利福尼亚捂住口鼻向门外探出头,佛罗里达猩红色的防护服在雪地中十分显眼,她看着那个红色的身影越走越近,重新回到了室内。

这木屋已经被大雪压塌了半边,当时的设计者没有考虑海啸与积雪,木屋的内饰早已剥落干净,加利福尼亚踩在潮湿的地砖上,等待着。

佛罗里达扶着门框探进身,男人同样踩到布有螺旋花纹的地砖上,打量着这个木屋。他并未卸下头盔,只是皱眉看着加利福尼亚:“你不应该把头盔摘下来的。万一有什么对人体不利的病毒——”

“那我就自尽再刷新一个新的身体出来。”加利福尼亚简短地打断了佛罗里达的说辞:“……不过你说的对,我是应该带上头盔。”加利福尼亚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动作着,佛罗里达注视着她把安全卡扣扣上,防护服开始半加压,这种加压对普通人而言需要时间适应,不过对于像他们这种意识体则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加利福尼亚拉开疑似地下室的木板,开启照明灯,一步步走下去,腐朽的木梯在她脚下吱嘎作响。加利福尼亚做好了跌到地上的准备。

——但是木梯撑住了她的体重。

她拉开储物室的门,走进去看着架上未来得及搬空的杂物,那些蒙尘的罐头,加利福尼亚把仅剩的三个罐头捡起来,扔进标有生化辐射警告的密封袋中。

她把密封袋举高,佛罗里达接了过去,随后加利福尼亚小心翼翼走上了楼梯,佛罗里达正在给密封袋抽气。走。加利福尼亚比了个手势,于是佛罗里达起身走向外面,加利福尼亚不知道佛罗里达为什么突发奇想,要来地上找食物和物资,她知道找到物资如同大海捞针,而找到可以食用的食物的可能性趋近于零,但是她还是没说什么,跟着佛罗里达上来了,因为她也吃腻了蚯蚓饼和蘑菇。

她很想吃一些在额定配给之外的水果,尽管上来寻找这些东西的效率还不如好好的等下周的蔬菜水果——她循规蹈矩了很多年,这可能是她几十年来做过的最出格最反理智的事。

她知道这一切没有缘由,没有目标,他们漫无目的地开着公费申请的车行驶在荒野上。

“你来佛罗里达地下城多久了?”佛罗里达突然问,打破了这片寂静,加利福尼亚放下手中的书,那书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初出版的,几十年的风雨已经让纸页发黄,所幸并未脆折。

《人类群星闪耀时》,佛罗里达认得它,它是加利福尼亚唯二带到地下城的私人纸质书。加利福尼亚抬起头:“三个月。”她回答。

佛罗里达点了点头,离开驾驶位,加利福尼亚注意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行驶模式调成了自动驾驶。而刚刚他一直坐在那里不过是装样子。

“来了三个月还没去佛罗里达的海岸线真可惜。”佛罗里达望着窗外说——窗外白雪皑皑,辨认不出景色,辨认不出车道,前车窗的景色也只有车道。

加利福尼亚突然想到了几百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坐在马车里,往后看是轮子深陷于车辙之中,随着车辙行驶,前方是有人驱赶着马匹,那棕色的马匹打着响鼻往前走着——加利福尼亚清楚,并不是现在前面的人规定的道路,不是马规定的道路,现在相安无事只不过是因为前面人要去的地方于车辙向着的地方相同而已,一旦,一旦他们改变方法,车辙就会如同监狱,车撤会折断脆弱的车轴——

而车辙也不过是前人一遍遍驶过而导致的痕迹罢了,他们是这个枷锁的帮凶,他们没有选择。

我们没有选择。

车停了。

佛罗里达开始平衡车内温度和气压,加利福尼亚重新戴上充好氧气的头盔,把书本锁进保险箱。

加利福尼亚知道,车辙的方向与他们的路不一样了,她叹了一口气,薄雾在她眼前散开,又在一秒之内被湿度保持器清除。

她跳下车,手里提着新的密封箱,她知道这如同大海捞针,她知道她没有目标,她知道这反理智。

她望着封冻的海岸线,等待着,等待着它重新流动的那一天。

哪怕要一千年以后。





加利福尼亚沿着海岸线踱着步,佛罗里达跟在他身后,后者摆弄着防护服上精密的零件,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直觉——让这些东西都去死!佛罗里达紧紧篡住那个可怜的橡胶零件,拼命忍着自己的冲动,最后泄力地放手,防护服皱出一道道折痕,佛罗里达呼吸着处理过的,铁罐中的氧气,他觉得没办法忍受这一切了。

迷茫。

他是冷静的,他必须冷静,他不只是他,而是佛罗里达,Florida,他把这个单词在嘴中细细品尝,音节在齿间翻滚,加利福尼亚停下了脚步。

她转身,踩着已经变成冻土一般的沙滩向他而来,佛罗里达想要大喊,但是他发不出声音,几百年的苦涩堵在他的喉间。

鲜血与仇恨纠缠不休。

加利福尼亚将手搭上他的肩“——看。”她说,指着远方。

“那里的冰有些奇怪,要不要去看看。”

佛罗里达强压下喉中腥甜,好,他听见自己说。

两人踏入凝固的大海,佛罗里达看见了远处冰层裂纹——冰山上的裂缝,还有裂缝下的海底暗涌。

“怎么了?”佛罗里达轻轻问。

加利福尼亚没有说话,她盯着远处的暗隙,只是沉默而坚定地走过去。

佛罗里达紧随其后,脚下冰层坚硬且波涛汹涌,海风卷积着碎冰吹拂而来,二人在冰川上艰难跋涉着——即便坠落冰海,他们也永远会活着。

“啊呀。”

加利福尼亚的脚踩在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之上,她低下头,看见了岩石下那一条黑黝黝的缝隙。

佛罗里达摘下头盔,任由冰冷的海风拂过肌肤。

“你说过不要摘下头盔的。”

“我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佛罗里达回答。

他们有几十年未曾回归。

他们此后可能永远也不会回归。

佛罗里达不在乎历史,不在乎未来,鲜血浸入土地。

落潮时的礁石无言矗立在此,面上仅仅覆盖着一层薄冰。冰层碎裂的声音在佛罗里达脚下响起,加利福尼亚下意识转过身扯住了佛罗里达的防护服,于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天旋地转,加利福尼亚在彻底没进冰冷海洋前,看到那缝隙里有着一个闪光的东西——她伸出手,徒劳地抓住了那个亮闪闪,而对自己现在毫无助益的小玩意——是一朵香槟色的,蔫巴的玫瑰,花瓣上结着冰凌与寒霜。

海浪从二人上方席卷而来,冰凉的咸水淹没了加利福尼亚,她捏着那只玫瑰,昏昏沉沉。

他们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至少几个世纪里不会,至少几年里不会,至少几个月里不会,至少几天里不会。

变化无常。

佛罗里达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水底,窒息而痛苦,他睁开眼睛,透过无数的白色幻影,透过盐渍的苦痛,他看到正在坠落的那个人。

迅速氧化的褐色花瓣落在他身边,他探出手,把离水面更近的身影推了出去。

佛罗里达的视线开始模糊。




她看见冰山倒塌,海啸袭来,属于她的土地升腾着浓厚的烟尘,夹杂着她的衣物、头发,她被埋在了废墟中。

加利福尼亚挣扎着,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浑身冰冷。加利福尼亚靠着残存着的意志攀上冰层,她无力地转身,躺在礁石上,仰面朝天,她闭着眼睛,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眶缓慢地滑落,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冰面上,她看见了那些破败的城市,那些血肉——她的血肉,她的脉络,她的灵魂。

会消失吗?

她听到海浪携着冰层拍击在礁石上的声音,粉碎的声音伴随着轰鸣。

用不了多久,海面会再次结冰,冰层会掩埋所有的一切。加利福尼亚的心脏抽搐了一瞬,她的脑袋晕眩得厉害,仿佛被灌满了铅。

“别。”加利福尼亚说。

她转过腰身爬起来,咳嗽声随着翻转的重心从口中溢出,被体温温暖的海水流经过她的喉管,滴落在礁石上,带着丝丝泛泛的血迹潜入海洋。

她的手上还握着那支光秃秃的褐色玫瑰柄,那玫瑰从凝固着的残破到迅速衰老,不过一分钟。

液氮玫瑰。加利福尼亚忽然就想到了这个东西,一碰就碎,定格的脆弱——她干笑起来。

咸腥的海风在阳光下钻入鼻腔,无根的,被冲刷上岸的破损海带粘在礁石上,因为正午高热的阳光而析出璀璨的盐粒来,璀璨的,如同钻石一般的,那濒临死亡的美啊。

被其它种族评判为美的死物,真的是美吗?

低低的笑声与封冻冰层下的潮涌相应和着,岩石分崩离析,倔强的婴儿濒死的爬行着,试图打破这一团黑雾。

那是死亡,是戏剧性,是高高在上者热衷于欣赏的一出滑稽剧,之后便是大快朵颐。

加利福尼亚慢慢起身,她丢下那支玫瑰梗,棕黑的枝条落入水中,很快,浮冰就浸没了它。

她的心脏孤独地鸣响着,等待着海水重新结冰。



佛罗里达醒了。

确切而言,是重置身体的复活,作为人类身体的复活,佛罗里达呻吟着从冰冷到极点的地上爬起来,他晕头转向地起身,发现周围的景色并不是如同他想的那样——他会在佛罗里达州行星发动机下的基地中醒来,然后被迅速处理,身体被隐秘运到医院,最后他会在那张公共配送的单人床上惊醒,单调的白色天花板映入眼帘。

但是没有。

佛罗里达站在被大雪封冻的街道上,这是他自从空间站陨落事故后,他第一次死亡。他低下头,拽着自己身上轻薄的织物,心里无端地发慌。佛罗里达抬脚,再次踩到地上,他能辨认出熟悉的场景,这一切的时间与他擦肩而过,上一次见到迈阿密的清晨仿佛已经是几个世纪之前的事了,佛罗里达缓慢地在雾中行走,若是此时此刻有人从远处看向这里,会发现有一个如同幽灵一般的人影在浓雾中沉浮,他走进未上锁的房屋,希望能找到些什么有用的通讯工具。

他希望加利福尼亚能让救援队——或者就她自己来找他。佛罗里达深陷矛盾之中,他既想加利福尼亚早点找到他,又想让加利福尼亚不那么快的过来,他知道他一旦回去,便又是要去到地下了。

佛罗里达不讨厌地下。或许是他厌恶“不自由”?但是什么是自由呢?

佛罗里达有些迷茫,他突然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的“佛罗里达州”哪里才是真正的“迈阿密”。他找到了一件破旧的大衣,把大衣裹到了自己身上,蜷缩在公共服务中心的导航台之后。

冷,很冷。佛罗里达抬起头,这里从来没有这么冷过,他观察着自己已经被冻的青紫的双手,哦,没过多久,自己就要再死去第二次了。

佛罗里达想到自己曾经在不知多少年前和加利福尼亚去加拿大打猎,秋天的加拿大野鸡与野兔遍地,他们租过小屋,往床上垫着睡袋,半夜加利福尼亚说她被热醒了,佛罗里达还记得当时自己问她为什么不带薄一点的睡袋,加利福尼亚怔了怔。

“加利福尼亚州是沙漠,温差大。”于是佛罗里达把自己的睡袋摊开,问加利福尼亚要不要借自己的睡袋睡觉,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挤在一个睡袋里凑合着几个晚上,他们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那一年无论是哪个意识体都过于忙碌,他们两人是沾着秋猎结束的时间去的猎场。没过几天又要急匆匆各回各个的辖区。

佛罗里达站起身,他觉得自己如同冰雕,他必须找到热源,佛罗里达跌跌撞撞走上疏散楼梯,无论是地板还是墙壁都冰冷的不成样子。

佛罗里达州很少下雪,他们在加拿大深秋时的猎场度过的猎季现在想来并非平凡,他记得当加利福尼亚只用一枪把黑尾鹿击倒在地上的时候,自己在一旁默默看着,加利福尼亚曾经问过自己会不会打黑熊,自己只是摇摇头,反问她:“你会捉鳄鱼吗?”

加利福尼亚笑了,也摇摇头,把傻的可怜的兔子和野鸡放进箱子里。

最后他们还是没有遇到熊。

佛罗里达不知道拉开了第几个抽屉,他胡乱摸索着那些几近腐朽的木板,痴妄找到一个两个火柴——能使用的火柴。

只要温暖,他祈求着。他想象着自己点燃火苗,火焰渐渐升腾,融化了四周的寒冷。佛罗里达抱紧自己的膝盖,缩在角落,他把脸埋入双膝间,双手被冻的青紫。

“喂。”他听到有人叫道。



梅赛德斯曾经拿着一束玫瑰按下了西奥多家门口的门铃,即使这束花在凌晨从欧洲大陆空运出发,直达迈阿密送到她手里,但她即不浪漫也不多情。彼时的西奥多打开门,显得神采奕奕,屋子里飘出煎蛋和培根的味道。

“为什么不是加州玫瑰?”西奥多问,梅赛德斯笑说,我怕你这海景配不上加州玫瑰。

事实上没有配不上配得上的问题,只是不适合罢了——佛罗里达的海滩是蓝色,加利福尼亚的海滩是香槟色。

“女士?女士?能听到我说话吗?”

加利福尼亚的拇指擦过粗糙的礁石,手腕僵硬,小臂上满是凝结的盐巴,她拼劲全力却只能勾动小指,透过勉强睁开的眼皮之间的缝隙,加利福尼亚看到了反光条与搜救人员衣服上闪着的红光。

她感到自己被抱起来,放到一个潮湿的东西上,身体陷进气囊,手臂却被旁边的布料压着,橡皮艇。加利福尼亚心想,她张嘴,想说出什么音节,没有人在乎她,她合上双眼,不能睡。

她警告自己。

佛罗里达沉降,透过深蓝色的海水,她看不到他。

Theodore Miami

她拼出这两个单词,拼出这个名字,这个虚构的,不存在于世的普通人,干裂的双唇一张一合,声带并未震颤,气流自喉管深处喷涌而出。

血腥味。

用地名做姓氏,挺前卫的。她想起自己轻飘飘地评价道。记忆中烤苹果与肉桂的香味泛上心头。她想吐。

没有人的文明毫无意义。

橡皮筏撞到了什么停了下来,身边一轻,加利福尼亚想要挣扎着翻身,我是有意识的,她想。她想从身下抽出手,却失败了,有两个人再次抬起她,加利福尼亚被送上了营救车。

我来时的车呢?她想这么问。

加利福尼亚被救援队从礁石上营救下来,再过三十分钟,潮水就会漫过礁石,加利福尼亚也会因为体力耗尽沉入水中而死去,她从沉浮而散落的梦境中清醒,周围轻微的振动预示着她的处境。

“呃……”她听到自己哼出声,喉管撕裂般地疼痛,习惯性的危机预兆令加利福尼亚几乎是在一瞬间翻身跃起。消毒水的气味压着鼻腔,细小的尘埃随着汗水沾到皮肤上。

冰冷的铁架,白色舱壁,她抬起头,看到穿着白衣服的医护人员看着她,朝她比了一个手势。

“水。”她站起身说,她看着那两个医护人员简单而急切地交谈着,最后开始打电话。眼前的景象不停地颤抖,犹如老电视机的屏幕,不知过了多久,其中一个医护人员走进来,把一瓶水递给了她。

加利福尼亚扭开盖子,把温软的液体吞下去,喉部的痛苦减少了些许,她指指门,那名医护人员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加利福尼亚看着白色的身影摘下墙上的折叠手动代步轮椅,放到地上支好后,那医护人员转过头,示意她上去。

加利福尼亚摇摇头。不用。她想说,但是她的喉咙完全哑了。

医护人员没有动。

加利福尼亚认命般地坐上去,背后一陷,重心后移,轮椅被稳稳地推出去。她面无表情望着白色的墙壁。

冰水。礁石。

“你们找到他了吗?”加利福尼亚冷不丁问道,医护人员低下头,看着从完全虚脱到正在逐渐恢复的美联邦加利福尼亚州意识体。“您是说谁?”

“佛罗里达州。”

她看着医护人员摘下对讲机,空调的风徐徐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嗓子不痛了,无论过了多少年,她都会惊叹于意识体的自我修复能力,她抬起手,没有肌肉酸痛,没有扭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揉了揉头发,医护人员说了些什么,她不想听,更不想管,手指绊着黑色的长发捋下来,她把手放到了蓝色病服上。

通话结束了,她看着那个医护人员弯下腰,表情严肃地盯着自己,声音很轻。

“事情有些严重,我现在只负责把您送到会议室附近,到了那里会有人安排,您还好吗?”

加利福尼亚点了点头。

还是一压,轮椅继续前进了,身边的白墙在往后伸展,她闭上眼,推测着接下来的提问与说辞。毫无疑问,她与佛罗里达是报备过的,虽然是用着Mercedes Kasagolden与Theodore Miami这两个名字。

佛罗里达也笑过她的名字,自从德意志的奔驰公司注册了商标后,他就喜欢屡教不改地拿这个开玩笑,她的姓氏由两个毫不相干的词拼成,她在给自己命名。

不觉得很奇怪吗?明明是他们先选择了自己的名字,但是那些后来者却比他们更有名,以至于他们自己胆怯而不敢直视,羞耻而不忍开口。

她睁开眼,轮椅停下了,医护人员再次俯下身。“我先走了,您稍等,过一会就有人接待您了。”于是加利福尼亚点点头。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又独自一人了。

脚步声再次响起,加利福尼亚在两秒内判断出一共大约五人正在向这里走来,她扶着椅子站起身,看着那些西装革履的陌生人。

“加利福尼亚女士,请进。”其中一个人用虹膜指纹扫描扭开木质大门(加利福尼亚很怀疑木纹只是徒有其表),他靠在门上,抬眼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所以。这就是您的复述?”那人眨了眨眼,加利福尼亚别开头,他左胸上的徽章亮的晃眼。

“对。”她回答。“如果按照我的判断的话,此时此刻佛罗里达应当已经刷新重置了身体,你们应该可以找到他了。”

一个人匆匆走出门,加利福尼亚没有去管他,她整理着桌上白花花的文件,用曲别针把那些纸张紧紧扣在一起,她假心假意审阅着上面的文字,却一个单词也看不下去,玫瑰,玫瑰。

或许是在遥远的过去,是由某个旅者游客把那植物放在礁石岩洞之下的吧,碎裂是由此而起的,而非于现在而终。会议桌对面的男人接起电话,加利福尼亚凝神静气听着,只有电流声。

“没有。加利福尼亚女士。”男人说,“佛罗里达州意识体并未重置身躯。”加利福尼亚放下文件:“在哪里?你们找了哪里?”她下意识问道。

“佛罗里达州地下城。”

沉默。

他不在乎过去。佛罗里达不在乎过去。

“跟我来。”加利福尼亚兀自开口,她悠悠起身,轮椅不留痕迹地滑了一下,房间里的每个人都盯着她,她觉得好笑,好笑的东西太多了,加利福尼亚心想,那些荒唐的幽默感总是附着于身,这是天性,也是千千万万个思想的集合。

意识体是意识体,意识体是人。意识体拥有自由。意识体不能决定哪里是家,意识体可以决定哪里是家。

加利福尼亚走出门,在她身后,那些【人类】正在急匆匆地收拾东西,纸张的摩擦声哗啦啦传来,她已言尽于此。

“夫人。”她听到有人说。

“带路吧。”加利福尼亚回答。

白炽灯打在她乌黑的卷发上。加利福尼亚——梅赛德斯抬起头,惨白的光线直射入瞳孔,照的她眼睛发酸。男人们沉默的鱼贯而出,一如当年美国州意识体最后一次线下会议时结束的样子。

西奥多回头看了她一眼。

佛罗里达没有回头。

你是去寻找谁呢?加利福尼亚询问自己,她漫无目的地掰折荧光棒,尽管这毫无用处,仅仅是为了打发时间和娱乐,荧光棒细密的纹路从她合起的掌心中延伸出来,幽幽荧光映在黑色光滑手套的背面。防护服把她勒得很疼,没有头盔,他们现在正在车上,那些身着西装的人一个也没来,一个也没有。车上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车里有一个亚裔姑娘,两个拉美小伙,开车的是一个犹太裔女士,看起来年龄比所有人都大。

车里只是沉默,这样很好,加利福尼亚心想,她也没有什么沟通的欲望,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交流只是不必要的动作,她突然觉得喘不上气,距离迈阿密越近,她就越难受,似乎有什么吸力正在吸引她,但是理智与自我保护机制又让她不停的想要离去。跑吧,跑吧。加利福尼亚心想,梅赛德斯的名字刻在胸前的金属铭牌上,压在她的心头。

“到了。”开车的女士说。于是他们纷纷动起来,当加利福尼亚隔着雾气与风雪看到迈阿密尘封的街道时,她突然知道佛罗里达在哪里了。

那是幻觉吧,佛罗里达蜷成一团,幻觉中细密的灰尘纷纷扬扬落到地上,香薰蜡烛的烛油气息落了满脸,佛罗里达支起身子,烟火木柴余烬的气息缭绕不绝,他想到一百多年前的货架,似乎就在昨天,加利福尼亚在超市的货架前拿起香薰蜡烛,她问他觉得什么味道好。

他没有回答,于是当加利福尼亚回家点起新买的香薰蜡烛时,佛罗里达还以为家里着火了——柴火燃烧后的气味异常刺鼻,等到他冲到洗手台前,才发现是香薰蜡烛的气味。

他还记得加利福尼亚一边笑一边把长长的如同海藻一般的黑色卷发束起来,她挽起袖子把香薰蜡烛盖灭,灰色的烛烟冒起。此时此刻的佛罗里达听着那一声幻想出来的呼唤,浑身发冷——不,他本身就处于寒冷的环境之中。

他快要死了,他重复地想到这个事实,如果他判断没失误的话,距离他上次复苏仅仅过去了四个小时。

玻璃破碎的声音。

佛罗里达抬起头,脚步声传来,他蜷缩地更紧了,如果是武装恐怖分子的话,他不确定现在自己是否能空手撂倒一个并且瞬间武装自己,他连抓握与伸展手指都异常困难。

荧光棒。

那不知道被弯折了多久的小玩意被扔到他面前,光纤早已暗沉,下一秒一只靴子出现在他面前。

熟悉的五官透过头盔出现在他的面前,锐利的蓝色眼睛注视着他,女人说:“喂。”

醒醒。

梅赛德斯说:喂。

佛罗里达清醒过来,他伸出被冻僵的双手,挣扎着,梅赛德斯伸出手接住了他,他死死攀住了梅赛德斯的手臂,他张嘴,口齿不清地念着那个单词。

Mercedes,Mercedes,Mercedes.

梅赛德斯俯下身。

防护服,魔术贴,西奥多用冰凉的双手一路摸到梅赛德斯的肩头,最后右手按到了透明的防护盔上。

啪咔。

梅赛德斯打开面罩,骤然的减压也让她有些喘不过起来,西奥多的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小指勾挂过她耳边的黑发。他是活着的,梅赛德斯的脸颊是温暖的,无声的泪从眼眶中溢出。

“Theodore Miami.”梅赛德斯低声说。声音犹如咒语,混杂着海水的咸腥,浆果的甜味,杏仁与面包的香气,她诚挚地看着他,看着他流出的眼泪。

“来。”加利福尼亚说,她扶起佛罗里达,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外走着。

佛罗里达看着她向天空举起红色的信号枪,随着烟尘,信号弹飞向天空。

此后,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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